导言

尼采说：“一个人能承受多少真相，是对他精神强度的考验。”只有我们有勇气直面上帝之死后的种种真相，才能真正找到生命的意义。这也正是罗曼罗兰所说的：“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，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。”

从“上帝死了”说起

可怕的宣言

随着启蒙时代的到来，理性主义大行其道。而把宗教从神坛基本上推下来的，应该是尼采的那句“上帝死了”。然而，这真的像是一场革命胜利的欢呼吗？

其实，尼采在宣告“上帝死了”之后的下一句是“是我们杀死了上帝！”这根本不是欢呼，这完全是一句沉痛的哀告。

为什么说这是一句哀告？因为对于当时的西方人而言，否定了上帝，信仰的大厦完全崩塌，生命找不到意义，人们就会陷入「虚无主义」之中。

可为什么尼采又说“是我们杀死了上帝”？

学术界有千万种解释，而作者认为，尼采虽以反基督教著称，但他对耶稣本身并无敌意。只是他认为，耶稣并不是要直接救赎人类，而是告诉人们应该怎么生活。可耶稣的门徒却把经念歪了，不仅没有好好实践“怎样生活”，还搞出一套教义理论自欺欺人。这根本不是耶稣的愿意，而是一套虚假的思想。

虚假的形而上

这个虚假的思想究竟是什么呢？

尼采给出的答案是“形而上学”。

尼采将形而上学概括为三大信念：

1. 相信在感知的表象世界背后有一个更真实的本质世界；
2. 相信这个混乱的世界实际上是有目的的；
3. 相信这个纷乱多样的世界背后有一种统一性。

可尼采认为，那个所谓的更真实的、有目的的、有统一性的本质世界根本不存在。这完全是形而上学的编造，其本质原因是人们需要安慰。但这种安慰最终却会带来恶果：就好比一个人本来很爱钱，但因为贫穷感到自卑，于是他就去信奉一套所谓的“高尚的人应该是金钱如粪土”的说辞来躲避自己的自卑感。可生命欲望却是真实的，也是正当的。

因此在尼采看来，那些看上去高尚典雅、充满确定感的形而上学才是虚无主义的真正根源。

直面虚无主义的真相——“超人学说”

人类的高贵在于自身有决定价值的能力，不需要别人同意，他懂得自己给事物以荣耀。 —— 尼采

积极的虚无主义

上帝之死所产生的虚无难道一定是一种很悲剧很可怕的处境吗？

尼采的回答是，未必。

而如果对尼采一生的哲学命题进行一个概括的话，就是：人生虚无、理论虚假、生命强健。

生命本身就是对抗虚无的办法。

其实在尼采看来，虚无主义本身还分积极的和消极的。先说消极的虚无主义，虚无并不直接导致消极，从虚无到消极，要必经一个中间环节——幻念：认为在世界的表象背后还存在绝对的本质，并且认为人生必须依靠这个绝对的本质才能找到价值和意义。然而当你所认为的这个本质被一次次击碎的时候，幻念将变成绝望。而积极的虚无主义则是：认识到世界本无意义，而这恰恰带来了创造的自由。

最好的积极的虚无主义的例子，就是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。西西弗斯的命运象征着人生的困境，一切皆是徒劳。但除了沮丧绝望让整个生命历程变成一种痛苦的折磨的选择外，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勇敢无畏精神焕发地推动那块巨石。西西弗斯选择了后者，他用自己的选择创造出了意义，用无尽的斗争精神去对抗虚无。因此加缪写道：“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。应该设想，西西弗斯是幸福的。”

奴隶道德与主人道德

我们每个人都是西西弗斯，面对虚无的人生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。尼采把这两种人生选择叫作奴隶道德^[1]和主人道德^[2]。

而拥有主人道德的人就是「超人」，超人能够在上帝死后，成为自己的主人。可以说，超人于普通的人，无异于普通人于一只猴子。

“超人学说”本身是否也是一种虚假理论

历史上所有的先知都呼吁他们的信徒“听从我，追随我”，而尼采却说，你否定了我才是真正理解了我，才是深刻的追随，我才会回到你们身边。

所以，如果你相信一种真理，那就不该盲从它，如果你真的理解一种思想，就不该相信创造这种思想的人所留下的教条，而是去探索自己的生命。

你们说相信查拉图斯特拉，但查拉图斯特拉算什么？你们说是我的信徒，但所有的信徒又算得了什么？你们没有探索自己，却发现了我……现在我要你们丢开我去发现自己，只有当你们全部否定我的时候，我才会回到你们身边。 —— 尼采 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

我们共同的真相应该是什么

视角主义

尼采在一个多世纪前，就看到了后真相现象^[3]的本质：客观的事实真相可能根本不存在。这种观点在哲学届被称为“视角（perspective）主义”，即没有事实，只有阐释。

但这和我们传统的认知模式^[4]有一个根本的不同。我们传统认知模式有一个前提是：认为存在一个客观的真相或真理。我们不断地去认知它，理解它，表达它，只要不断推进这个过程，我们最终是可以完全认识和掌握这个真相的。

但尼采的视角主义认为，“存在一个客观真相”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假设。这种“客观性”不过是一种合理的错觉。我们以为我们在“认知”真相，其实我们只是在“制造”真相。

而事实是，那些我们的“共同视角”所看到的真相，只不过得到了一致的解释，但客观事实也会变，科技也在进步，我们所看到的“客观事实”也会随着“共同视角”的变化而变化。

“后真相”时代给我们的启示

在后真相时代下，难道社会注定只能陷入无休止的分裂和争执吗？

理财的视角主义种还蕴藏着另一种可能性：恰恰是因为明白了每个人视角都只是视角之一，所以我们应该意识到我们所以为的真相其实不一定是绝对的真相。了解不同，不是要我们和他人划清界限，而是要我们以更开放的态度，去倾听、理解和学习它们。

我们越是运用更多的眼睛、不同的眼睛去观察同一个东西，我们对这个东西的“概念”就越“完整”。我们也能越“客观”。 —— 尼采《道德的谱系》

我的感受

阅读刘擎笔下尼采这部分的文字，所给我带来的精神愉悦无疑是极致的。了解了尼采的“超人主义”过后，再回头去想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，才发现虚无主义可能包含的积极性究竟在哪。“后真相”时代让每个人都成为自己“视角主义”的上帝，但与此同时一个事实也十分明显：保持开放态度地倾听、理解和学习他人视角下的真相只是一种“应然”，而现实却是人群中随处可见的傲慢与偏见。我们每个人的确可以做自己生命中的乐观的悲观主义者，但上帝死后的世界究竟该何去何从，混乱的世界到底还要不要一个相对统一的价值判断，如果要，它会是什么，尼采似乎并没有告诉我们答案。

注释

1. 奴隶道德就是放弃自己生命的激情，用虚假的思想来约束自己、安慰自己，把人生希望寄托在虚妄的观念之中。 ↩
2. 主人道德就是放弃一切幻念，直面虚无和荒谬，像西西弗斯那样用生命的激情去自我创造，做一个勇敢、荒谬的英雄。 ↩
3. 用来描划“客观事实在形成舆论方面影响较小，而诉诸情感和个人信仰会产生更大影响”的情形。比如对硅谷的程序员来说，全球化推动了美国经济的发展，这是一个事实。而事业的重工业区就业者说出的另一个事实是，全球化推动了互联网公司的发展，但是制造业却衰退了而制造业却是国家的立身之本。 ↩
4. 这种传统的认知模式可以是：横看成岭侧成峰，远近高低各不同。也可以是我们借用科学工具能看到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客观世界。 ↩